体验过日本小学的民主启蒙教育后，这是我的观点
「假装在东京」第146篇原创文章 | 5088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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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.6.30 | 写于东京
在女儿的强烈要求下，上周四吃完晚饭后，7岁半的她居然主持并召开了第一次“家族大会”，也就是家庭内部会议。蔡太太和我感叹到这个直到3岁才会说话的小屁孩，现在居然都能开会了，还是全日文的。
为什么会突然想开这个会？因为在前一天，她担任了“司会（主持人）”一职，主持了他们班级的“学級会”，自我感觉非常良好，回家后异常兴奋，还想在家再来一次。
蔡太太和我因为没有亲眼见证到她到底开了个什么样的会，具体的情形是什么样，她作为主持人到底说了点什么等等一概不知，所以打算顺着她的提议，通过她“家族大会”的实际表现来见识一下到底她学到了点啥玩意儿。晚饭还没吃完就催我们说：还有十分钟要开大会了，早く食べなさい（你们吃快点）。
而在她开过这次家庭会议之后，我们大概知道他们开会是什么样的了，以下是全部“家族大会”具体流程和内容，虽然像在过家家，但是无疑这样的启蒙教育是非常好的一种体验，小屁孩的民主意识渐渐萌芽了。
大家好，我是在东京的上海人老蔡，这里先给从没关注过本公众号的读者简单说下我们家的情况。女儿四岁时我们带着完全不会一丁点日语的她一起从上海来了东京，现在七岁半，在东京一所公立小学里读两年级。
以下是一场由我们家这位小学生主持的家庭内部会议笔录，作为爸妈的确是被她惊到了，没想到她学校竟然两年级就在教民主意识，看着她有板有眼的按照流程一步步从提案到投票表决，老父亲很欣慰。
8点刚到，女儿就让我们坐在桌前，两台手机全部没收，把钟也拿过来计时，搞得还挺正规的。我们两个大人也从来没开过这种会，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她要干嘛。
首先第一步，初めの言葉，也就是开场白，她正式宣布本次家族大会正式开始。（这里是我的翻译，她说的都是日文，因为她不知道对应的中文怎么说。）手里拿了一张类似主持人稿子的纸，她在正式主持时也用了这张。
稿子原件长这样
第二步，司会グループの紹介，主持团的个人介绍。这里因为是家族内部会议，所以非常简略的报了下各自的名字。由于儿子还刚出生，暂时就不参与家族会议了。她说在学校里开会时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主持，还有一个副主持人，主要负责看时间和计票。
第三步，話合うことの発表，由主持人宣布今天需要讨论表决的议题内容。不过滑稽的是，她只是想过主持瘾，不知道有啥好讨论的，所以这里我和蔡太太就提议不如讨论一下这周末的相关事情吧，包括：1，周末要完成的任务；2，周末想吃什么；3，周末要去哪里玩，一共三个提案。
学校已经教了她什么叫提案（ていあん），所以我们不用再跟她解释了，这词正好中文和日文是一个意思并且一个写法，如果要我解释还真不一定能给她解释清楚。
第四步，根据第一个提案，每人分别提出自己的想法，然后针对各自想法做出讨论和投票表决。第一个提案是周末要完成的任务，蔡太太先举手，请家族成员们每人说一个自己要在本周末做的任务作为决议内容，然后分别投票判断通过不通过。
女儿举手说，本周末她的任务是想要练习新买的滑板车。
蔡太太举手说，本周末她的任务是想要带全家逛公园。
我举手说，本周末想要大扫除并且想更换一些家具摆放位置。
然后主持人感谢了一下各位提案者（ていあんしゃ）的发言，接着复述了一遍今日需要讨论的议题内容（顺便被她翻译成日语了），然后要求我们讨论刚才说的这几个任务。
我说这没啥好讨论的，她说不行，一定要讨论，讨论也是流程之一。于是就一顿“尬聊”，强行讨论，强行说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提出这个任务，具体情形只能靠各位自行脑补了。
第五步，由主持人宣布开始对议题中的三个选项分别投票。其中，练习滑板车和大扫除全票通过，但逛公园只得了两票。
这里产生了一个重要的问题，一个议题究竟需要全票通过才行，还是只要三分之二同意即可？我故意问了下女儿她的意见，这显然超纲了，她对这个没概念，只说了句どうでもいい（怎么样都可以），于是我开始和蔡太太一边讨论一边尝试引导她去思考。
蔡太太认为一个议题应该全票同意才可以通过。我们同属于一个家庭，理应所有人都同意的事情才能去做。如果有人不同意，可能会导致最终不好的后果，比如小孩不服气和大人闹别扭之类的。本身一个家庭只有三票，三票全同意应该也不难。
我认为一个议题超过半数同意即可通过，3人决议的话2票就行，以后等儿子长大也参与讨论时，4人决议的话3票即可通过，并且不论结果如何，少数应该无条件服从多数。如果必须全部人都同意才能通过，那可能会导致权力大的那两方（父母）强迫孩子同意本不想同意的东西，做出违背内心的判断。与其强迫孩子做出违背内心的选择然后看起来全家都同意，还不如让孩子做出自己的选择，然后再看最终结果，根据规则来判断要不要通过。当我们当面对着女儿说“不同意的请举手”时，很有可能造成本不同意的她迫于压力不敢不同意，导致投票失真。如果决策不真实，那结果必然不真实。作为家长应该鼓励孩子有反对意见。
最终，我的想法被所有人接受了，在这个特别议题上全票通过，女儿表示这样很合理，可以接受。经过解释之后，她理解了为什么3个人的投票只需要2票就可以通过。虽然这是很无聊的一个讨论，但我觉得很有意义。
读到这里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，在一个爸爸、妈妈、女儿三人的小范围里，只要爸爸和妈妈串通好，那哪怕女儿不同意，也得执行，而且此时女儿会心甘情愿的去执行，因为这套投票逻辑她已经认可了，少数就是应该服从多数。可能最终结果看起来和“爸妈强迫女儿做什么事情”的结果一样，但是却有着本质区别：一种是大家共同讨论判断并最终各自服从结果，另一种是可能会发生A强迫B投出不愿意投的假票，必然导致B不服，甚至可能导致以后不敢投出自己真实想法的一票。
所以我也打算在未来的家庭大会上做点表率，当蔡太太和女儿投同意票，我一个人投不同意票时，我会跟女儿说：虽然我不同意，但是你们两票我只有一票，所以我尊重你们的意见。我打算用这种身体力行的方式让她知道两点，第一，投不违背你内心的票，不要看别人怎么投自己就怎么投；第二，尊重最终的结果并执行，要认同最终结果的效力，不要耍无赖。
我们对这个小话题的讨论，相当于是对她学校里教的那些民主意识相关知识的补充。
等弟弟长大之后，如果再有提案，目前定下来一共需要三票才能通过，也就是说，到那时候姐姐的那一票也很重要，让她知道每个人都是家庭中不可或缺的成员，每个人的投票权都很重要。
于是，主持人宣布，三人分别提出的三个周末任务全部通过，这周末安排妥了，第一个议题结束。
第六步，由主持人宣布商讨第二个议题：周末吃什么。还是一样的流程，我举手表示想吃涮羊肉火锅，最终得3票；女儿举手表示想吃咖喱，最终得0票，她自己提完就反悔了，弄得哄堂大笑；蔡太太举手表示想去店里吃寿司，最终得3票。周末吃什么这个千古难题就这么愉快的解决了。
第七步，由主持人宣布商讨第三个议题，周末去哪里玩。女儿举手表示想去秋叶原，然而因为前几周每周都去了，所以我们这周不想再去了，我和蔡太太都投反对票，只有女儿1票同意，最终未通过。
由于前面已经告诉她三票中有两票才能通过的逻辑，所以她虽然有点不爽，但最后还是愉快的认可了去不了秋叶原的结果。老父亲此时内心十分激动，以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，一不顺心就狂哭的小女孩居然真的开始懂道理了。
蔡太太表示想去自由之丘买点童装，而且好久没去了想去逛逛。我和女儿都认为太远了，带着弟弟不方便，于是反对，1票同意对2票反对，这个议题也未通过，蔡太太再次对女儿重申，虽然她很想去，但是由于规则，她认可这个结果，尊重大家意见，女儿像是报了去不了秋叶原的仇一样很爽。
我举手表示周末想去东京塔下散散步，弟弟出生至今都没去过，我和蔡太太同意，但女儿不同意，2票对1票，通过。她虽然一开始并不想去（她只想去秋叶原买玩具），但过了几秒钟之后还是愉快的同意了，老父亲内心狂喜，这玩意儿效果简直拔群啊。（不过，几天后她又开了一次小会，最终把东京塔改成了渋谷，后来她每次遇到涉及全家的事情就要开会，差点就变开会狂魔了）
此时，我感觉她已经从心底里认可了这种投票制的决策形式，而且这家族大会本来就是她自己强烈要求开的，理应遵守里面的规则。这过家家式的小学生投票启蒙教育，可能就是电视上经常直播的国会辩论最早期的雏形吧。
第八步，最后，由主持人总结陈词，全部重新说一遍今天有哪些提案，分别对应了多少票，最终通过了哪些提案。在感谢所有到场的家庭成员后，本次家族大会正式结束！全程居然花掉了30分钟，我在和朋友讨论这事的时候，我朋友说：怪不得日本人开会都这么墨迹。
奥运会开不开，新冠疫情防控策略，各种国会预算案、疫情补贴修正案，等等等等都是这么讨论出来的，我们作为在日华人并没有投票权，但哪怕不认可某些最终决策，至少我承认目前的一切符合程序正义，并尊重多数人的想法，这套模式效率可能比较差，每个问题都要讨论半天，但模式本身我觉得没啥问题。日本的三权分立内阁制也挺复杂的，以后慢慢研究，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真正看懂他们的国会辩论，目前日语水平和相关知识还不达标，十分惭愧。
我用ipad写了一个简单的逻辑大纲总结一下，不论是学校里的学级会，还是家里过家家式的家族大会，逻辑都是一样的，事实证明小学两年级的小朋友也能理解这种做法和流程。
这里插一句，上周我收到了现在住的公寓楼里新一年的通常总会和预算案，就是由业主投票决定未来修缮费的使用等等议案，在有了今天这篇文章之后，各位应该能很好的理解他们的流程了，关于这个话题我打算在下下周具体写，放一张图上来感受一下这个似曾相识的画风。
议题，议案，这些字眼又出现了，以后详细写公寓总会内容，给各位看看他们都在决议什么，每个月付出去的管理修缮费都用到哪去了。
开会说完了，稍微从父母的角度扯点别的吧。
比起学习成绩，我们自己对孩子更看重成绩以外的那些东西，比如诚实的品质，对朋友的友善，对陌生人的礼貌，对团队精神的遵守，对这个社会运作规律的认知等等，今天女儿开会的表现就让我们非常欣慰。她如果成绩差我们不会骂她，只会告诉她下次努力就是了，但她如果对人不礼貌，做人不诚实，我们一定会让她坐下来好好批评她，责令改正。
从幼儿园小班上到现在小学两年级，日本公立学校在学习成绩方面的确做的不够，从中国家长的视角来看日本教育太宽松了，甚至我之前去参加家长会，今年两年级生的教学目标里没有一条写了提高成绩，平时偶尔不交作业，老师甚至不会过问一句，但令人欣慰的是，上面说的这几点目标全部都有。如果你带孩子来了日本也打算让孩子入乡随俗，那理解这种教学理念非常有必要，否则你只会觉得日本学校怎么不抓学习？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学校里到底学到了点什么，就像这次女儿如果不说，我们怎么都想象不到她才两年级就已经学了民主投票。
当然，这里也不是说成绩不重要。对于学习成绩，我和蔡太太的观念是：如果孩子太轻松了，那就给她找点事做，最低限度报一个补习班，让小孩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看电视上。如果孩子学的太苦了，那就给她减减负，没必要给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大压力。在上海时我们是后者，在东京时我们是前者。于是才有了之前写过的那一篇：为什么来了日本，还给孩子报补习班？
顺便说说那篇文章的后续，通过几个月下来对考试的适应，女儿终于考进了家附近四谷大塚的塾，下周开始每周两天，一天学英语，一天学国语或算数，每次1小时，学费一个月25000多円，银行卡每月自动扣款，这方面未来也会持续更新相关文章。
如果你的教育观念和我们的一致或者差不多，那这里很适合你；但如果不一致，那我觉得没有比国内更适合鸡娃的地方了。两者的道路可能不一样，但最终大家都希望自己孩子在不同的跑道上尽量走的更远，宽松有宽松的好处，刷题也有刷题的好处，务必理性看待这个问题。
其他就不多说了，很早之前就写过很多了，有兴趣继续看的可以看我公众号关于日本教育的其他文章，链接在此：假装在东京关于日本教育的往期文章。各位也算是通过我两年多的记录，见证了她从一句日语不会到现在开大会做姐姐的全过程。
请注意，以上均为个人意见和想法，哪怕你的观点和我完全相反，我也非常尊重。不论什么选择，自己的孩子只能靠自己负责。感谢各位能看到这里，我们下周再见。
附1：上周末去渋谷玩的照片，虽然没去秋叶原，但她也玩得很开心，照片位置在PARCO顶楼露台。
附2：女儿练习新买的滑板车的照片。
附3：放学回家做作业的照片
老蔡
2021.6.30
没看够？这里有作者两年来的一百多篇文章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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